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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协和学到了什么?

来源:    发布日期:2014-06-25 10:46:55   阅读量:0
  2014年春夏之交,我受协和邀请,去协和医大近百年历史的小礼堂,给小我二十岁的师弟师妹讲协和传统,我使劲想,协和八年大学教育,我学到了什么。
  
  第一,系统的关于天、地、人的知识。在北大上医学预科,学了6门化学,和北大生物系生物化学专业学得一样多。学了两门动物学,无脊椎动物学和有脊椎动物学。在中国医学科学院基础所学基础医学,当时学了大体解剖、神经解剖、病理、药理等,从大体到组织到基因,从宏观到微观都过了一遍。在协和医院学临床,内外妇儿神都过了一遍。由于八九的影响,我们去北大之前,还去了信阳陆军学院军训一年。
  
  现在回想起军训、北大、基础、临床,我常常问,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啊?第一点用途,在大尺度上了解人类,了解我们人类并不孤单,其实我们跟鱼、植物、甚至草履虫有很多相近的地方,人或如草木,人可以甚至应该偶尔禽兽。第二点用途,所有学过的知识,哪怕基本都忘了,如果需要,我们知道去哪里找。因为我们学过,我们知道这些知识存在,我们不容易狭隘。第三点用途,是知道不一定所有东西都需要有用。比如当时学植物,我还记得汪劲武教授带着我们上蹿下跳,在燕园里面看所有的植物物种,后来我读过一句诗,“在一个春天的早上,第一件美好的事是,一朵小花告诉我它的名字”。
  
  第二,知之为知之、不知为不知的求实务真的态度。先要承认自己的无知和无能。学西氏内科的时候,老师反复强调,80%的病不用管它,自然会好。这反而映衬了我们对很多疾病并不彻底知道成因,并不确定什么治疗方法如何有效,比如SARS,到现在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、为什么消失,也不确知明年会不会再次出现。
  
  其次,面对这么多的未知,我们还是要给病人相对笃定的建议。我们要给病人列出几个可选方案,要跟病人讲清楚不同方案的优劣,要给出我们推荐的优选方案。再次,不做假。不能说假话,不能作假数据。我现在一直坚信,如果没有真的存在,所谓的善只能是伪善,所谓的美也只能是妄美。我记得在协和教过这句话,说哪怕再难听的真话,也比假话强。
  
  最后,要有天然的谦虚。因为你不知道,你做不到的太多了,你要永远保持谦和。导师郎景和讲过一个故事,有个妇科大夫曾对他说,“郎大夫,我做过很多妇科手术,我从来没有下不来台,没有一个病人死在我的手术台上。”郎大夫停了停,说:“尽管有些残忍,我 还是要告诉你人生的真相。人生的真相是,你手术做得还不够多。”
  
  第三,以苦为乐的精神。学医很苦,原来有个协和老教授说,原来的协和校训是“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”。后来解放了,新社会了,校训只剩前半句,“吃得苦中苦”。我做医学生的时候,那些大我三、四十岁的老教授,早上7点之前,穿戴整齐站在病房里查房,我再贪酒、再好睡,都不好意思7点之后才到。上世纪九十年代,协和门诊夏天没空调,教授们也是西装、领带、衬衫,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,不吃饭,几乎不上厕所、不喝水,汗从脖子上流下来,流进衬衫。当时的协和不熄灯,教室在7、8楼,住宿在6楼,食堂在地下室,晚饭4点半开,从5点多开始看书,一直到深夜。从那时候起到四十多岁的现在,我没有在晚上12点之前睡过。
  
  第四,快速学习一切陌生学科的能力。最开始学神经解剖的时候,协和内科主任以过来人的身份去给我们鼓劲儿,我问,颅底十个大孔,您还记得哪个是哪个吗?哪个都有哪根神经、哪根血管穿过吗?我估计当时那个内科 大夫心里非常恨我。他当时的回答是:我虽然忘记了一切,但是我学习过,我清楚地知道怎么学习。
  
  第五,热爱实操。实操就是落实到底,把事儿办了。什么是临床?协和老教授讲,临床就是要临、床,就是医生要走到病人床边去,视、触、扣、听。书本永远是起点而已,永远难免苍白无力,一手资料永远、远远大于二手资料。
  
  (本文节选自冯唐演讲词)